曹振伟

　　一、研究背景

　　中国历代传统墓葬等级观念只有“陵”与“墓”两种等级区别，皇帝墓葬称为“陵”，诸侯乃至太子的墓葬称为“墓”。清代将“园寝”从“陵寝”中分离出来，规定将皇帝妃嫔及皇子、公主、亲王、郡王等宗室贵族墓葬统称为“园寝”。

　　关于园寝制度的研究，宋大川、夏连保著有《清代园寝制度研究》一书。书中介绍了园寝产生的历史及社会原因、制度的建立、入关前后的规制等内容，涉及彩画的内容仅为《大清会典》中的文字部分，未与实物进行比较。

　　清代公主园寝近年来逐步被国内学者及爱好者所关注。董坤玉的《清代公主园寝调查》①从分布特点及影响因素等角度将清代公主园寝进行了汇总分析，文中关于彩画部分摘自于光绪朝《大清会典事例》。还有部分公主园寝文章为介绍性或游记性质，并未提及彩画形制类型。

　　目前，关于公主园寝彩画的研究还比较缺乏。近几年在恢复公主园寝的建筑及彩画时，粗略认为应当绘制带有凤纹题材的彩画，并未参考规制及考察实物。

　　在既有史地研究成果的基础上，作者将现存的公主园寝彩画遗迹与档案相结合，对彩画的特点进行归纳总结，为后期的修缮及研究提供参考。

　　二、《大清会典》中的园寝规制

　　《钦定大清会典》成书于光绪二十五年（1899），其典章制度的重要一项就是丧葬制度，其中依据亲王、郡王、公主等等级不同，制定相应的园寝规制。清代皇帝所生的公主因其生母不同分为两种，即固伦公主、和硕公主。据康熙朝卷之一记载②：

　　……中宫所生女为固伦公主，庶妃所生女为和硕公主，亲王女为和硕格格，郡王女为多罗格格，贝勒女为贝勒多罗格格，贝子女为固山格格，公女为公格格。若中宫抚养下嫁者亦称为和硕公主……

　　园寝建筑彩画依据公主身份的不同，等级有所区别。

　　1.康熙朝、雍正朝

　　据康熙朝《大清会典》卷之一百四十③与雍正朝《大清会典》卷二百十一记载④ ：

　　……王府坟茔：亲王享堂五间，门三间，描画五彩飞金小花……世子、郡王享堂三间，门三间，画五彩小花……固伦公主同贝勒、贝子享堂三间，门三间红油……和硕公主、郡主同镇国公、辅国公享堂三间，门三间红油……

　　康熙与雍正朝，亲王园寝的建筑彩画等级最高，绘“五彩飞金小花”。世子、郡王其次，绘“五彩小花”。固伦公主、贝勒、贝子、和硕公主、郡主、镇国公、辅国公等不绘彩画，饰红油。

　　2.乾隆朝

　　据乾隆朝《钦定大清会典六》卷七十六记载⑤：

　　凡坟茔亲王五间。世子以下至辅国公皆三间。亲王、世子、郡王门三，贝勒以下门一。亲王绘五彩饰以金……世子、郡王止绘五彩……贝勒以下施朱不绘……凡固伦公主坟茔规制视世子、郡王，和硕公主、郡主视贝勒、贝子，县主、郡君、县君视镇国公……

　　乾隆朝坟茔规制与前朝稍有区别，将固伦公主园寝彩画的级别提高，与世子、郡王同级，升为“五彩”。

　　3.嘉庆朝、光绪朝

　　嘉庆朝、光绪朝坟茔彩画遵循康熙、雍正朝制度，将固伦公主园寝等级降于郡王之下，不绘彩画，饰红油。

　　据《钦定大清会典》嘉庆朝卷七百十四⑥与光绪朝卷九百四十九记载：

　　……亲王享堂五间，门三间饰朱红油，绘五彩金花……世子、郡王享堂三间，门三间饰朱红油，绘五彩小花……固伦公主同贝勒、贝子享堂三间，门一，饰朱红油，不绘彩……

　　根据五朝会典记载的文字，我们可以归纳出公主园寝建筑彩画的规制（表一）。除乾隆朝规定固伦公主彩画绘五彩之外，其余朝固伦与和硕公主的园寝皆不绘彩画，仅饰红油。

表一 大清五朝会典中的公主园寝彩画规制

　　三、清奏销档记载的公主园寝彩画做法与特点变化

　　奏销档是清代总管内务府将各项事务办理完以后向皇帝请示，并经皇帝批准了解的案件，内务府汇抄这些文件，以备查存。奏销档记录了皇家的衣、食、住、行等各种事务，其中工部的内容为皇家的营造工程，有关于公主园寝建筑彩画的文字记载。其中雍正朝与乾隆朝的做法最为详细，其余朝关于彩画的档案不够完整清晰。

　　（一）雍正朝

　　1.雍正十一年（1733）

　　据《总管内务府奏为公主园寝照固伦公主例修理事》记载⑦：

　　……纯懿公主已追封固伦公主，令内务府总管动用宫钱粮将公主园寝照固伦公主例修理……固伦公主园寝照郡王例，大门三间，享堂三间，绘画五彩……门外茶饭房六间，碑亭一座……再查端献长公主园寝大门、享堂中用黑色琉璃瓦，外镶绿色琉璃瓦。碑亭瓦绿色琉璃瓦。应将纯懿公主园寝照此修理。臣等看得公主园寝现有大门三间，享堂三间，围墙七十丈，门外两旁茶饭房六间，看守房四十六间。坐落房十二间。外围土墙二百二十丈。其享堂、大门瓦瓦筒瓦，油饰朱油，今修理应添建碑亭一座，上瓦绿色琉璃瓦。享堂、大门改用黑色琉璃瓦，外镶绿色琉璃瓦。大点金彩画，朱油油饰……。

　　2.雍正十二年（1734）

　　据《内务府大臣常明等奏为销算修建公主园寝用过银两事折》记载⑧：

　　……拆卸纯懿公主园寝享堂三间、大门三间……银朱油饰，彩画大点金。拆卸两边饭茶房六间……银朱油饰，彩画雅伍墨。添建碑亭一座……银朱油饰，彩画大点金。立碑牌楼三座……银朱油饰，彩画小点金。聚会房十二间，此内正房三间，拆卸重建，补盖倒塌之厢房、照房九间，石黄油饰……

　　由档案可知，雍正朝固伦级别的公主园寝中轴线上的牌楼彩画为低等级的小点金。向北彩画升级，碑亭、大门、享堂为大点金。茶饭房等级较低，绘雅伍墨，不贴金。其余功能性附属房屋不绘彩画，刷石黄油饰。

　　（二）乾隆朝

　　1.乾隆四十年（1775）

　　据《奏为修建和静公主园寝估计钱粮数目事折，附应需物料工价银两细数清单》记载⑨：

　　……除碑亭一项准礼部咨会业经内阁奏明毋庸建造外……勘估得建造和静公

　　主园寝……享堂三间，下架硃油，上架外檐大点金，内里雅五墨。大门三间，下架硃油，上架外檐小点金，内里雅五墨。看守房二座，前后檐红土油……搭彩作银一百九十五两四钱六分八厘……油画作银五百三十二两二钱九分八厘……通共估需银一万四千三百十一两五钱九分。

　　2.乾隆四十五年（1780）

　　据《内务府大臣金简奏为修建和恪公主园寝估计钱粮数目事折》记载⑩：

　　……奴才查得和静公主园寝大门三间，享堂三间，绘画五彩……和恪公主园寝依照和静公主之例……大门三间……下架朱红油，上架外檐小点金，内里雅五墨。享堂三间……外檐下架朱红油，上架小点金，内里光红土油。茶饭房二座……前后檐红土油饰……搭材作工价银一百四十六两五分三厘……油画工料银三百十八两六钱八分二厘……通共约需物料工价银一万一千四百七十八两九钱一分五厘。

　　由此，可得到奏销档中关于公主园寝建筑彩画的类型（表二）。

表二 奏销档中记载的公主园寝彩画类型

　　由表格统计可知以下四点：

　　其一，内外檐彩画的做法不一致。

　　建筑内外檐彩画做法不一致的情况较多，学术界认为一种原因是后期修复外檐造成的结果，另一种原因是始建时期即区别绘制。上述档案证实了第二种说法的存在。并通过档案可知，公主园寝内檐彩画的等级等于或低于外檐。

　　其二，会典中记载的“五彩”可以是大点金，也可以是小点金，并未特指某种级别的彩画。

　　其三，固伦与和硕公主彩画做法不同。

　　档案中虽然写到“和恪公主（和硕）园寝依照和静公主（固伦）之例”修建，但实际上彩画的做法有所区别。和硕公主园寝享堂的彩画等级低于固伦公主，外檐绘小点金，内檐不绘彩画。固伦公主园寝享堂外檐绘大点金，内檐绘雅伍墨。彩画实际做法的区别，充分体现出两种公主身份等级的差别。

　　其四，彩画等级的变化。

　　与雍正朝相比，乾隆朝固伦公主园寝彩画降低一个等级，和硕公主更低。固伦公主园寝轴线上不建碑亭。大门外檐彩画将雍正朝的大点金降低为小点金，内檐降为雅伍墨。享堂外檐彩画与雍正朝同为大点金，内檐降为雅伍墨。和硕公主园寝大门、享堂外檐彩画皆降为小点金，大门内檐降为雅伍墨，享堂内檐不绘彩画。

　　四、公主园寝建筑彩画现状调查

　　清代一共有98位公主，有的死后未建园寝，有的因特别受宠，所修建的建筑规模高于规制，有的因为额驸经济等原因高于或低于规制⑪。目前有明确园寝地点的公主共46位，分布主要集中在清东西陵、京城和下嫁的部落。清代公主园寝建筑毁坏非常严重，现有遗存很少，留有地面木结构建筑的仅为4处，即北京市复兴门外公主坟、河北省清东陵和清西陵公主园寝、蒙古国公主园寝⑫。

　　（一）京城公主园寝

　　清代公主园寝中属北京地区的数量最多，共有25人，分布在朝阳区、西城区、海淀区、门头沟区、昌平区、丰台区等，其中朝阳区最多，有16人。目前，现存有木结构建筑的仅为海淀区庄敬和硕公主园寝的享堂。庄敬和硕公主为嘉庆皇帝的第三女，其母为和裕皇贵妃刘氏，嘉庆十六年（1811）卒。

　　园寝仅剩享堂一座，面阔三间，悬山顶建筑。彩画已被改制，现代重绘成掐箍头式彩画，非园寝规制（图一）。

图一 北京市海淀区 庄敬和硕公主园寝彩画

　　（二）清东、西陵公主园寝

　　1.清东陵公主园寝

　　清东陵公主园寝内葬有道光皇帝的皇长女端悯固伦公主、二公主、皇二子、皇三子。皇长女端悯固伦公主在世7虚岁，二公主在世6个月。

　　园寝现存大门、享堂。大门一座，面阔三间，绿琉璃瓦硬山顶。建筑仅刷饰深色油饰，未绘彩画。享堂三间，前出廊，绿琉璃瓦硬山顶。外檐绘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，内檐绘雅伍墨旋子彩画（图二）。彩画体现出清代晚期的特征：（1）青颜料光鲜亮丽，与道光时期普遍使用的颜料色相相差较大，呈现出晚清化工颜料群青的特征。（2）旋子彩画方心头呈海棠盒状，其盛行的时代区间上限为道光朝中期，多为晚清做法⑬。

1.外檐及廊内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

2.内檐雅伍墨旋子彩画

图二 清东陵公主园寝享堂彩画

　　2.清西陵公主园寝

　　清西陵公主园寝建于嘉庆八年（1803），内葬有嘉庆帝的第五女慧安和硕公主与第九女慧愍固伦公主，为和硕、固伦公主合葬墓。

　　慧安和硕公主之母为逊嫔沈佳氏，沈佳氏时为嘉亲王颙琰潜邸格格，乾隆五十一年（1786）十一月十一日生，六十年五月卒，年10岁，后被追封为和硕公主⑭。慧愍固伦公主为嘉庆帝颙琰第九女，其母为恭顺皇贵妃钮祜禄氏，时为如妃。同母姐皇八女早夭，同母弟惠端亲王绵愉。九公主于嘉庆十六年（1811）一月二十五日生，嘉庆二十年（1815）五月殇，年5岁，后被追封为固伦公主。按清朝制度规定，九公主并非皇后所生，应为和硕级别，但其去世后的第二天即被追封为固伦公主，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出生的时候嘉庆皇帝已有51岁，皇帝对她宠爱有加。

　　因始建时期九公主还在世，因此园寝级别是按照五公主的和硕规制修建。园寝现存有大门、值房，享堂已毁。大门面阔三间，硬山顶建筑，绘花锦方心雅伍墨旋子彩画（图三）。值房面阔三间，前出廊，硬山顶建筑，外檐绘夔龙、花卉方心雅伍墨旋子彩画。公主园寝于清代咸丰八年（1858）修理享堂⑮ 。同治二年（1863）修理宝顶及宫门⑯ 。光绪六年（1880）七月维修享堂⑰。光绪二十八年（1902）维修东朝房⑱。自冯玉祥逼宫后已无力修缮管理⑲，现彩画为2003至2005年修缮的遗迹。

图三 清西陵公主园寝大门彩画（拍摄：赵兴坤）

　　（三）蒙古共和国公主园寝

　　蒙古共和国境内中央省额尔德尼苏木现有清代公主园寝一座，园寝主人为恪靖固伦公主。公主生于康熙十八年（1679），康熙三十年（1691）封为和硕公主，康熙三十六年（1697）下嫁喀尔喀土谢图汗察环多尔济之孙敦多布多尔济。康熙四十五年（1706）被封为和硕恪靖公主，雍正元年（1723）晋封为恪靖固伦公主，雍正十三年（1735）卒，葬于东肯特山脉（即汗山）阳面的公主园寝。

图四 蒙古国恪靖固伦公主园寝享堂彩画（拍摄：贾嘉）

　　公主园寝现存碑亭一座、享堂一座。碑亭无彩画。享堂外檐彩画残坏严重，纹饰不清，仅能判断为墨线旋子彩画；内檐绘雅伍墨旋子彩画（图四）。其中内檐彩画具有典型的清代早中期特征：（1）颜料色相沉稳，与清代中期常见的颜料氯铜矿、smalt相似。（2）藻头二路、三路旋瓣呈花瓣状，中心绘制黑老。（3）方心头呈弧线花瓣状，尖端出头，盛行的时代区间为康熙朝中后期至乾隆初期⑳。（4）两端绿色箍头的中心黑老粗壮，与太和殿（康熙朝）、斋宫（雍正朝）做法上一致。

　　根据园寝彩画现状，可以得到公主园寝建筑彩画的统计表（表三）。

表三 公主园寝建筑彩画统计表

　　将彩画现状与奏销档所载文字对比可知：现状与奏销档记载的做法一致的建筑为清东陵公主园寝的享堂。现状与奏销档所记载的不一致的建筑如清西陵公主园寝大门、值房，两者现有的彩画皆为近些年所重新绘制。因此，现状彩画是否为遵照原迹进行的复制，待进一步探讨。

　　五、结语

　　由于清代公主园寝建筑及彩画的遗迹过少，对其系统性研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。现存的彩画遗迹与档案史料相比较，可初步判断清历朝《会典》虽对园寝建筑及彩画等级已做相关的规定，但并未被完全执行。其背后原因较为复杂，如清代公主园寝多为合葬墓，或为固伦与和硕公主合葬，或为公主与皇子（亲王）或驸马合葬。固伦公主、和硕公主、亲王、驸马在建筑规制上等级不同，因此合葬墓的建筑及彩画等级较难统一。奏销档所载文字做法与实际情况相对符合，可为清代公主园寝彩画的复原工作提供参考。

　　本研究起抛砖引玉的作用，还有需探讨与深入之处。如《大清会典》中关于园寝彩画的内容不详尽，未能找到与实物完全吻合的关系。清代公主园寝建筑实物资料稀少，且时代分布不均，因此，园寝彩画的研究相对比较滞后。

　　① ⑪董坤玉：《清代公主园寝调查》，《文物》2011年第3期。

　　②《钦定大清会典》康熙朝，卷一，线装书局，2006年，第1页。

　　③《钦定大清会典》康熙朝，卷一百四十，线装书局，2006年，第5页。

　　④ 《钦定大清会典》雍正朝，卷二百十一，线装书局，2006年，第1页。

　　⑤《钦定大清会典》乾隆朝，卷七十六，线装书局，2006年，第6页。

　　⑥《钦定大清会典事例》嘉庆朝，卷七百十四，线装书局，2006年，第5页。

　　⑦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：《总管内务府奏为公主园寝照固伦公主例修理事》，内务府奏案，全宗5卷23号。

　　⑧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：《内务府大臣常明等奏为销算修建公主园寝用过银两事折》，奏销档184-035。

　　⑨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：《奏为修建和静公主园寝估计钱粮数目事折，附应需物料工价银两细数清单》，奏销档333-114-1。

　　⑩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：《内务府大臣金简奏为修建和恪公主园寝估计钱粮数目事折》，奏销档363-021-1。

　　⑫ 内蒙古1989年复建的园寝，因其大门及享堂的建筑大木形式、瓦顶、彩画完全不合规制，暂不统计在内。

　　⑬⑳曹振伟：《明清皇家旋子彩画形制分期研究》，《故宫博物院院刊》2017年第4期。

　　⑭⑯ ⑲崔建霞：《浅谈清西陵的嘉庆公主园寝》，故宫博物院85周年院庆暨中国紫禁城学会学术讨论会，2010年。

　　⑮《大清文宗显皇帝实录》卷二百四十六，中华书局，1986年，第10页。

　　⑰《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》,卷一百十六，中华书局，1986年，第10页。

　　⑱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：《清代西陵档案》，光绪二十八年正月初四日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故宫博物院）